20160110-舒琪:《十年》

舒琪:《十年》
2016/1/10 — 0:45


《十年》五段短片之一《方言》的劇照 (製作單位提供)

2015年的華語片,中國交出了賈樟柯的《山河故人》(絕對不是《一步之遙》),台灣交出了張作驥的《醉·生夢死》(而不是《聶隱娘》);香港一向積弱,我本以為會交白卷,結果在年終前出現了《十年》,雖然由五部短片結集而成,風格與形式各不相同,但用香港未來十年的想像作主題貫串而成,卻又竟意外地織成一張完整的城市面貌。作為一個迷影者,我的心踏實了。

也許你會說,五個年輕導演怎麼可能與兩名不論在電影抑人生皆有豐富經驗與傑出成績單的導演相比。但藝術貴乎真心(integrity)、勇氣與視野,《十年》縱有這樣那樣的缺失、稚嫩,但卻一片丹心、直視時代、膽色過人,單是這份氣概,便足教當下其他絕大部分的香港電影主創人(包括筆者)無地自容,逼使自己深切反思。

五條短片關切本城的人和事,視野宏大。人:港人是理所當然的主角,但也同時涉及了少數族裔(特別是經常在本地創作中被忽視的南亞人士)、大陸人;身份/職業橫跨不同階級,有勞動草根階層、知識分子、議員政客、政府官員(現任的和離任後仍擁有著秘密權力的)、西環分子、黑社會成員(包括大佬與嘍囉)、學生、學者、OL 、農夫、中小企、老中青小。事:從民主抗爭(《自焚者》)、政治陰謀(《浮瓜》)、文化/歷史記錄(《冬蟬》)、到語言與行為監察/管制(《方言》、《本地蛋》)皆正面作出描寫、提出質問與抨擊。說的雖是未來,但卻無一不與我們每天面對的現實息息相關。我想不出在過去的五至十年裡,有那一部香港電影可以如斯不斷叫我聯想起我的生活及所思所想。許多人都說五部影片的結論太灰太悲觀,實則是香港的現實根本就沒有給希望過我們(也許除了去年的雨傘運動)。電影只是拒絕說謊。但它卻給了我們兩種選擇:一如策劃者用了「為時已/未晚」作結語一樣,它把最後的行動交回到我們手上:自己命運自己決定。

五個作者,也許除了真的很難避免有散漫鬆懈之嫌的歐文傑(《方言》)之外,均盡心盡力,無視成本與技術條件,奮力突破主觀客觀的局限。那份義無反顧的精神,正正是香港電影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黃金時代以來,逐漸主動放棄或被外圍蠶食而失落的最重要成分。我不想給他們排列高下,因為對我來說,他們同樣志氣高昂,同樣出眾出色。郭臻一向擅長為弱勢社群發聲、捕捉細碎真切的生活氣息,但這次卻嘗試用驚慄片的形式和懸疑的手法,來寫一個人物眾多、表裡不一、峰迴路轉的政治處境;我不熟悉黃飛鵬以前的作品,但卻知道這是他第一次捨棄直線敘事的結構和方法,轉而經營一種冷靜疏離、傾向抽象沉鬱的風格的attempt,注定不會被廣泛接受;周冠威將偽記錄片與劇情片結合,又不失懸念的做法,也超越了從前作品的文藝格局;伍嘉良是我沒有接觸過的作者,但《本地蛋》卻情理兼備、不慍不火。坦白說,我都被打動了,都愛。


舒琪
導演,香港演藝學院電影電視學院院長。執導作品包括《兩小無知》、《虎度門》、《基佬四十》和《沒有太陽的日子》(記錄片)等。
(原載《Breakazine》,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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