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29-陶傑：造籠子的人

陶傑：造籠子的人
20130829
坐看雲起時


本星期最大的笑話，應該是大陸紅富二代薄瓜瓜先生在「紐約時報」用英文向大陸當局申訴：希望其父母得到「不受限制的申辯機會」。
瓜瓜大哥留學英美，另有特別任務。抗拒學習西方的人權民主「普世價值觀」，而是向西方學界宣傳「中國模式」的「中國國情」，如何不應受「西方價值觀」的影響。所謂「中國要走自己的路」是也。
現在中國政府對瓜父，以「中國模式」審判，不論開門閉門，也不論有無「公正申述」的機會，薄瓜瓜是不是應該堅持「中國國情」？或者喊寃信不要選擇在美帝國主義的「紐約時報」刊登，而在中國的「人民日報」見報？當劉曉波、艾未未、胡佳，同樣也在大陸審判的時候，他們有沒有得到過「不受限制的申辯機會」？那時你閣下不出聲，到自己的父母下鍋了才感到「中國模式」的痛苦，是不是遲了一點？
話又說回來，「中國模式」與西方不同，也是一樣文化多元。薄瓜瓜的爺爺薄一波，被當初「唱紅」歌頌的毛澤東主席一手發動的「文革」打成「六十一人叛徒集團」，又何曾得到過「不受限制的申辯機會」？
一切都是毛主席的紅色文化。既然薄瓜瓜的令尊翁對紅色文化如此推崇，今日接受紅色審判，又何來不公？
中國式的審判從來沒有「不受限制的申辯機會」，這一套是西方人的「司法文化霸權」。毛澤東當年批鬥劉少奇，由一九六六年下半年不點名，到兩年後正式通告，定性為叛徒、內奸、工賊，永遠開除出黨，從來沒有給過劉少奇一絲申辯機會。最幽默的是，毛澤東身兼影評人，一九六七年四月一日愚人節，大陸報紙忽刊出一篇文膽戚本禹的文章「評反動電影清宮秘史」，文中用「八個為什麼」質問劉少奇，是在最後定稿，毛澤東審閱之後，由老毛親自加進去的：
為什麼你要在抗日戰爭前夕，大肆宣揚活命哲學、投降哲學、叛徒哲學，指使別人自首變節，要他們投降國民黨，公開發表反共啟事？
為什麼你要在抗日戰爭勝利後，提出「和平民主新階段」的投降主義路線？
為什麼你要在解放後極力反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反對農業合作化，大力抗拒合作社？
中國大字報式的審判，就是中國的司法模式。毛澤東對劉少奇的隔空文字審問，未等劉某有機會開口，已先定罪，令劉少奇有口莫辯：「活命哲學」、「投降哲學」、「叛徒哲學」，在問題中已經釘死罪名。
一九五○年「解放上海」，由於上海是西方教化之下的資本主義發達社會，要上海人即刻學會隨地吐痰、當街大小便、唱紅歌效忠十分困難。因此劉少奇等提出「新民主主義建設」，暫時准許上海的老闆保留小量股份，叫他們將大股「上交國家」，實行「公私合營」。當時上海的民間企業家大為恐慌，問是不是要共他們的產。劉少奇這時代表毛澤東，告訴他們不要害怕，共產黨雖然反剝削，但現在「解放」了，你們的剝削對國家有利，不但剝削無罪，而且有功。
這就是劉少奇後來獲罪的「剝削有功論」。如果劉少奇得到西方風格的審判，可以僱用律師，可以由報紙自由評論，列舉歷史事實，包括一九五○年的政策文件，向一個獨立的法官明確申辯：「公私合營」、「剝削有功」，本身就是資本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是當時政治局通過的政策。
但是劉少奇何嘗有「不受限制」的申辯機會？紅衞兵闖入中南海公審，劉少奇氣急敗壞，一開口分辯，紅衞兵即怒喝：「不許放毒、不許污蔑偉大領袖。」最後劉主席手持憲法，聲稱「我是國家主席」，即由紅衞兵撲上去拳打腳踢，大喝「不准反動頭子頑抗革命」。
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徹底體現中國人的審判思想模式。毛澤東又質問：「為什麼你要在三年困難時期，與國內外牛鬼蛇神遙相呼應，惡毒攻擊三面紅旗？」
何謂「國內外牛鬼蛇神」？大約美國、英國、歐洲和日本等文明國家，憐恤毛澤東的「大躍進」餓死人，包括香港當時查先生主辦的「明報」，社論反對大躍進，此等人士全部是「牛鬼蛇神」了。今日中國式的審判思維絲毫未改，凡有反對梁振英者，即是「外國勢力」指使下的牛鬼蛇神。這時候，薄熙來準主席已經成為劉少奇第二了。
德國作家卡夫卡的小說「審判」是文學經典，故事一開局，一個叫 K的男主角，忽然被抓起來，囚禁在一角。 K問：「我犯了什麼罪？」沒有人答理他，也沒有人提審。卡夫卡將極權社會的壓迫，寫得淋漓盡致。製造囚籠的人，自己也是囚籠裡的人犯，他們令無數的無辜者失去自由，最終有一天，他們也發現身陷在自己製造的囚籠裡。二千多年前作法自斃的公共知識分子李斯，最後落得個腰斬的下場，中國人的鬧劇，兩千多年未落幕，你不嫌累， OMG，我都看得厭煩。


(陶傑)